江苏东台市存在一个新街镇。这个新街镇并不新盐城，并且位置还很偏僻。它应该是距离市区最远的一个小镇。

小镇其实不小，它和张謇存在关联。110 年前，张謇前往东台的沿海地区进行拓荒并种植棉花，在此处创办过一家名为“大赉”的盐垦股份公司。

提及张謇，很多人最先想到的是“大生纱厂”，此乃他所创办的第一家公司。颇为有趣的是，其后又出现了一组以“大”字开头的公司：大达内河轮船公司、上海大达轮步公司、大有晋盐垦公司、大赉盐垦公司、大豫盐垦公司、大丰盐垦公司、大祐盐垦公司、大纲盐垦公司……

面朝大海且以“大”字开头，那是多么大气开阔啊！张謇身为实业家、教育家，为何会偏爱“大”字呢？《张謇全集》中有过一段记述，或许与此有关联。张謇觉得，“实业存在于农工商之中，在于大农、大工、大商”。- 经营方式方面，“小农”是分散的小规模经营，只能进行简单再生产，“大农”是规模化经营，能够进行扩大再生产。所谓“扩充棉产盐城，奖励大农，只有大农才有这种扩张的能力”“种植棉花，需要依靠大农”。在要素投入方面，发展大农需要金融等社会化的支持，“不是小农户能够取得宏大效果的，然而推行大农法，必须有一个金融机构作为后续的支援，才可以着手进行”。

张謇在对“大生”二字进行解释时，曾讲过一段流传甚广的话：儒家有一句简洁且不可更改的名言，即“天地之大德曰生”。其意思是，所有的政治以及学问，所期望的最低标准，就是要让大多数的老百姓都能够获得在最低水平线之上的生活。张謇为大生纱厂题写的对联，从侧面体现了他的“大德”情怀。其中一副对联是“通商惠工，江海的广阔；长财饬力，土地所产出的”。意思是需有像江海那样的广阔胸怀，将关乎国计民生的工商业推动发展；要竭尽全力，在土地上创造出各种财富，以此来造福民众。其中一幅对联是“秋毫太山，因所大而大；乐工兴事，厚其生谓生”。其意思为，巍峨的太行能以秋毫积累成其大，是因为具备大的气魄和胸怀，我们开展工商、兴办事业，也应从大的方面着手，关爱百姓生活，为社会造福。张謇对大生纱厂有另一副题联：“生财有道”，这表明赚钱生财是合理的；“大利不言”，意思是获取大的利益却不张扬。此联巧妙地嵌入了“大”“生”二字，体现了他独特的商业道德观，即要遵循基本的道义准则，在“义”和“利”的关系上，既要兼顾义利，又要以义为先、以义为重。

或许是由于一种“大”的情结，张謇从南通开始朝着北方前进，踏入了广阔的荒滩。有一种说法是，大生纱厂开始生产后，棉纱的价格急剧上升，原料的供应出现不足的情况，于是张謇就谋划在苏北的沿海地区废除灶田并兴起开垦种植棉花的事业。首创通海垦牧公司并取得了经验后，他带领着一万八千多名来自启东、海门的子弟，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进军，拓展了实业的版图，大赉公司也就随之产生了。

“大赉”的出现，给多年冷寂的黄海荒滩带来了热气，增添了人气。新街曾经一度成为沿海经济文化的一个小高地，然而实际上，那时的它只是一条“半面街”。不过，在这条街上有粮食行，有茶馆，有杂货店，有客栈等生活配套设施，还有合作社、学校、邮政所、水龙会、诊所等服务机构，这些都吸引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新街镇小学进门处有一个废弃水池。此水池没有标牌，所以不会引人注意。学校将其精心设计成一个“会说话”的主题景观。水池有正式名字叫天水贮。110 年前，新街是茫茫荒滩，生活条件艰苦，没有可饮用的淡水，饮用水只能靠雨水，大赉公司当时建了两座水池接收和贮存雨水，因此得名“天水贮”。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在大赉公司驻扎。日军多次进行轰炸。1941 年秋天，其中一座水池遭到了炸毁。

学校从一公里之外的农田里挖出一座保存完好的“天水贮”，将其移过来进行展示，这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物。同时，在“天水贮”的对面，把一间教室改建为“以垦树人”主题馆，专门介绍张謇在新街创办大赉公司、拓荒种棉的历史，以此展示张謇对新街、东台、教育以及国家的贡献。

新街的小学生很幸运，他们比同龄孩子更早认识“謇”和“赉”这两个汉字。这两个汉字就像两把钥匙，能够帮助他们开启独特的文化探索之旅。而我是在新街镇小学采访时才得知，这里曾经有过大赉。“大赉”的意思是丰厚的赏赐，源自《尚书·汤誓》中的“予其大赉汝”。张謇是在感谢大海荒滩给予他实业上的丰厚赏赐呢，还是在喻指“用实业来报效国家，回馈社会”，亦或是在暗示此地盛产贝壳类海鲜呢？这实在无从得知。东台人土生土长，心中隐隐觉得可惜。南边的“大豫”成了南通如东县的一个镇名，北边的“大丰”成了盐城市下辖的一个区名。而更具历史感和文艺范的“大赉”，如今静静躺在垦殖文化馆里，鲜少被外人知晓。

我是一个喜新不厌旧的人，喜欢“新街”，更偏爱“大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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